【韩叶】野狐禅 （4）
章四
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方桌边，每人面前都摆了一杯热茶。杯子是最常见的搪瓷杯子，上面还描画了闪闪红星与革命标语。茶是最普通的大路货，随着热气袅袅也带出了似有似无的一点茶香。
虽然是大白天，但屋内也并不是很敞亮。于是方桌正上方的一盏灯也被打开了，将堂屋里照的明晃晃、亮堂堂。在惨白雪亮的灯光下，三位来客互成掎角之势，仿佛是三面夹击了韩文清一个人。
张佳乐和林敬言两人眼神发愣，目光在韩文清和茶杯之间来回游移不定，显然是在迷信思想和无产阶级无神论之间摇左右摇摆，只有张新杰能够淡定自若地端杯喝茶。他起初确实因为那狐狸的人模人样吃了一惊，然而吃惊归吃惊，并不能动摇他信奉的科学与真理。
面对这三堂会审一般的架势，韩文清决定先发制人。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他皱着眉头，很迷惑似的开口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狐狸不狐狸的？”
尽管他自认为是做出了一脸迷惑不解，然而那皱眉瞪眼的模样在张佳乐和林敬言看来，简直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代名词。张佳乐扭头看了一眼窗户，瞅了一眼在院子里吞云吐雾的大狐狸，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就是在你家院子里抽烟的那个狐狸……精！”
韩文清立刻嗤之以鼻道：“精什么精！就是一普通的狐狸！”
林敬言与张佳乐动作一致地扭头去看了一眼窗外的狐狸——正好叶修此时也朝屋里看过来，龇牙咧嘴地笑了笑——又一同转过头来，语气坚定地说：“不信！”
这时候张新杰本着有理有据的精神发问：“队长，你这只狐狸是哪里来的？”
韩文清环视了三位同事兼好友，语气坚定地说：“这狐狸…是朋友寄养在我这儿的。”
故事开了头，他就顺着继续往下编。顶着张新杰如炬的目光，以及另外两个人狐疑的眼神，他用词简练地捏造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高中同学：
这位同学爱狐成痴，以至于养了只大狐狸作宠物。正逢年节，全家人要回南方老家过年。然而这么个宠物，一则带不上火车，二则不习惯南方的气候，思来想去，便想起了他这个驻扎在村里的老同学，丢到他这里来寄养。
为什么用个人名叫这狐狸？因为那狐狸没名没姓，他索性就用那高中同学的名字作为代号。
为什么这狐狸居然会抽烟并且姿势那么熟练？因为他那同学生平第一爱好是养狐狸，第二爱好就是抽香烟，连带着宠物也有了烟瘾，并且会模仿主人那般吞云吐雾。
这个故事乍一听合情合理，但经不起仔细的推敲。幸而经由他低沉有力的声音一板一眼地讲述出来，效果近乎于念马克思理论、毛主席语录和改革开放新文件，使得听众们习惯性地不得不服。
解决了狐狸精这桩悬案之后，四人各自都松了一口气。张佳乐不用再担心小时候的鬼怪故事成真，林敬言免去了从狐狸精爪下拯救队长的责任，张新杰欣慰科学信仰屹立不倒。而韩文清，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反倒纳闷了起来。
他平生不说谎，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扯淡？其实，即便是把叶修的身份和来历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也没什么要紧，横竖这几个兄弟伙也不是大嘴巴，不会四处宣扬的给他招来满身麻烦。然而，他一张嘴，谎言下意识地便往外出溜，硬生生把叶修的身份性质给糊弄了过去，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不经意地往窗外一望，他正好看见了叶修。此时叶修已经扒拉掉了嘴里的烟锅子，很懒洋洋地把脑袋搁在了尾巴上，盘成了一大团毛球。乍一看，倒像是心有灵犀地配合了他的谎言，伪装出了普通狐狸的模样。然而尾巴挡住了半边脸，露出了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睛，正很不安分地冲他挤眉弄眼。
明明只是个连人都不是的山中精怪，然而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能从那张多毛长脸上看出个与人同样的千万种情绪来，甚至知道他是正在对着自己得意洋洋地笑。
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韩文清忍不住地微笑了起来——嘴角微微地弯起，眼睛里也漾起了亮晶晶的笑意。他是忍俊不禁，也是莫名的开心。就这样带着笑意，他问三位来客：“话说回来，你们怎么过来了？”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由张新杰开了口：“放假以后好久没见，我们过来看看队长。”
张佳乐心直口快地接过话：“老韩你这人太闷了，哪儿哪儿都看不到你，可不只能上你家来了。”他用手肘推了推林敬言，“老林，把带的东西拿出来吧！”
林敬言把礼物摆到桌子上——透明玻璃瓶上贴了绿色标签纸，正是一瓶五十六度牛栏山二锅头。这个斯文酒鬼很含蓄地一推眼镜：“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接着张新杰摸出一本书递了过来清，严肃地说：“队长，这本书送给你，希望能够对下一年的工作有所帮助。”韩文清低头一看，是一本《实用养猪大全》。
然而韩文清既不爱喝酒，家里也并没有养猪，只能是满头雾水地收下了这两位好友的心意。
最后还是张佳乐的礼物最实用——两副簇新闪亮的扑克牌。这份礼物立刻被投入到了实用当中，四个人开始打起了拖拉机，当然，是不带钱的玩儿法。
打拖拉机讲的是和对家的默契，于是四个人一边默默地抓牌，一边与对家展开眼神交流，企图达到无声胜有声的境界。张佳乐本来提议谁输了就在脸上画乌龟，由于张新杰的反对作罢，因此惩罚方式改为了贴纸条。几个小时的牌局过去，四个人脸上都贴了数量不等的纸条。其中以张佳乐脸上纸条最多——谁让他对家好死不死的是韩文清呢！光是要直视那凶神恶煞一般的眼神都已经消耗完了勇气，哪还有余力去分辨其中暗含的信息？
牌局正酣时，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了嗷嗷的狐狸叫。低头一看，正是那只代号为“叶修”的狐狸，不知何时溜进了屋里，正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叫。
林敬言很是莫名：“老韩，你家狐狸发瘟了这是？”
韩文清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货是乐得开心，笑得没完呢！
其实这可真不能怪叶修。他闲着没事干，溜回了屋里，哪只一抬头就看见四个纸面人。特别是韩文清，也不知哪个出的主意，竟然硬是是用纸条给他糊出了一脸络腮胡，显得更加气质凶悍，简直换身戏服就能撵上戏台出演座山雕。叶修笑的满地打滚，同时没忘了伪装，连个人声都不发，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狐狸叫。
牌局打到四点多，也就到了吃晚饭的点，韩文清坚持要留客吃饭，并且表示晚饭要加菜。
虽然他天天都烧菜煮饭，但外人可是很难能够见到队长亲自下厨的稀罕光景，以至于林敬言和张佳乐也穷极无聊地跟进了厨房里。看到韩文清炒熟了一盘土豆茄子之后先拨了一碟子出来，接着才开始放盐倒酱油，林敬言很是不解：“老韩，没佐料的菜你给谁吃呢？”
韩文清一边挥动锅铲一边答道：“给叶修吃。”炒完了一盘菜，他又补充道：“放盐的菜他不能吃，会掉毛。”
不光如此，吃晚饭的时候，这只代号“叶修”的大狐狸还堂而皇之地上了桌，姿态端正地盘踞在桌子一角，享用着单为他做的热饭热菜。韩文清时不时地训他两句：“别用你那爪子拨菜…晚上还不得我来擦！”一边训一边夹菜往狐狸嘴里塞，动作熟练、神态自然，显然是已经做得十分习惯了。
林敬言和张佳乐旁观了全程，堪称是叹为观止。凭着这股体贴的劲头，看来韩文清很有做个好丈夫兼媳妇迷的潜质。而在张新杰看来，则是很有再送队长一本《如何科学养狐狸》的必要。
送客之时，林敬言忍不住开口跟韩文清开玩笑：“队长，你对这狐狸照顾的也太周到了！以后是不是对媳妇儿也能这么好啊？”
韩文清则是一愣：“我有吗？”
“太有了！”张佳乐插嘴道：“你这简直是拿狐狸当人了嘛，也不奇怪我们一开始以为它是狐狸精了。”
“不过呢，看你气色这么好我们也就放心了！有事儿没事儿别老闷家里嘛，还以为你要在家养老了呢！”
“好了别送了，我们这就走了，有空来大孙家玩儿啊！”
三个人跟他挥挥手，转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韩文清站在院门口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还挺感动的。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际关系大多数都维持在一个点头之交的水平，充其量只能够被称为熟人，朋友更是近乎没有。这三位好哥们儿已经是他目前为止人生当中最为亲密的朋友，能够被这样的惦记着，不能够说是不荣幸。
感觉到脚边有个东西蹭来蹭去，他便蹲了下去，正好跟那只在他脚边溜来溜去的狐狸来了个头顶头、面对面。
叶修龇出了一口大尖牙，嘿嘿地冲他笑：“怎么样老韩，你哥们儿几个走了，是不是感觉心里空虚寂寞冷啊？”
韩文清直视着那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正好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于是他伸手按到叶修的脑袋上，狠狠地呼噜了两圈：“我空虚寂寞个屁！”
就着蹲着的姿势，他原地转了个半圈，背对了叶修。叶修也很不含糊，直接就坡下驴似的往他背上一扑，趴了个稳稳当当。
韩文清反手托住了他，站起身来，猪八戒背媳妇一般背着叶修走进厢房里。偏偏这货还很不安分，在他背上左摇右晃，聒噪不休：“老韩，你下午那形象太合适了，简直跟我以前隔壁邻居似的。”
韩文清不为所动，因为知道狐狸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像你什么邻居？”
“一头老黑熊，长得那叫一个凶，跟你特别像。”
韩文清简直不想说话，径自忙忙碌碌地铺床叠被。然而叶修动作灵活地跳到床上，偏要往他面前凑：“真的，尤其是那个气质，简直亲兄弟似的。”
他语气诚恳地说：“老韩，要不要考虑考虑转行做个劫匪大盗什么的？凭你这个形象气质，发家致富奔小康指日可待啊！”
撩起被子给他兜头一捂，韩文清不耐烦地说：“第一个就来劫你！”
—TBC—
一个过渡章节——老韩已经越发成为狐狸痴了（并没有
重点是！MY DEAR的基友 @The Ring Means All 给俺画了配图！！哎哟萌死个人咧（躺平
章二章三也更新了配图啦！
下个礼拜发本宣——（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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