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咩咩叫的猫一只

【韩叶】一步之遥 2(民国paro)

2.


这一趟北上,叶修既是做了个中产阶级的打扮,便买了张二等车票,很舒坦地一直坐到了天津。


出了天津火车站,他专程去了趟邮局发了封电报。只是收件人并非是他之前所思所想的那姓韩的,而是北京的某位王姓人士。发完了电报,他又回到火车站,转而搭乘了最近一班往北京的火车。这趟快车风驰电掣了小半天之后,他迎着一轮夕阳,拎着藤箱施施然地出现在了前门火车站外。

 

周遭的旅客都急哄哄地往外奔走,与停在车站外的一溜洋车车夫汇合了,顿时就地形成了一个小型的交易市场。这交易市场来得快、散得更快,夕阳沉没的时候,四下里的喧嚣便随着夜色的降临渐渐消散了。路灯亮了起来,照着车站前寥寥几个旅客孤单的影子——其中,便有叶修一个了。

 

只是相比于旁边几位旅客,叶修现下的神态堪称是气定神闲——藤箱平平地搁在地上,两腿一盘就坐了上去,甚至还抽上了烟卷,呼出的青烟自成一线,远远一看像个成了精的大香炉。

 

就在这青烟四溢的时候,不知道打哪儿钻出个学徒打扮的少年。这小学徒先是站得远远的,观察了一阵之后走了过来,躬着身子、轻声问道:“您可是叶二爷?”

 

叶修其实并非家中行二的,但此时态度坦然地一点头,声音和烟一起从嘴角里漏了出来:“就是我。”

 

小学徒又一躬身,客客气气地招呼道:“是王大夫派我来的,说是让我来接叶二爷。”

 

既是来接“叶二爷”的,那“叶二爷”也很不客气,坦荡荡地就跟他走了。小学徒要帮忙拎箱子,“叶二爷”倒是婉拒了——实在干不出让个半大孩子给自己干重活的事。

 

小伙计在前头引着路,一直走进了一条僻静胡同里。这胡同窄的有如羊肠,然而贴着墙根停了一辆乌黑锃亮的轿车。这轿车看着平平无奇,唯有一点奇怪——除了挡风玻璃不能够不见光,前后车窗上有一个算一个,都严严实实地拉上了窗帘子,可想见大晚上的这车里得黑成什么样。

 

小学徒拉开了车后门,恭请“叶二爷”后座,自己则是将前门拉开了道缝,肢体灵活地钻进了汽车夫旁边的位置。

 

叶修一路挟烟卷雾地走过来,此时嘴里的烟卷吸得还剩三分之一,他索性靠在车门边,专心致志地继续吸烟,放任那烟雾便顺着风向直飘进了车里。

 

车里接二连三地响了咳嗽声,终于有人忍无可忍、压着嗓子开了口:“把烟掐了成不成?赶紧上车!”

 

叶修终于舍得呸掉了烟卷,扶着车门,弯腰探进车里,眼睛还没适应车里的乌漆抹黑,就先龇着牙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打了个招呼:“哟,这不是叶二爷么。”

 

黑暗之中的“叶二爷”皱着眉头,没好气地开了口:“您能赶紧坐进来吗,叶大爷!”

 

叶修撩着袍襟,侧着身子坐进了车里。车后门刚一关上,轿车立刻发动了起来,蹦豆子似的地开出了满是坑洼的小胡同。

 

开出了小胡同,驶上了大马路。此时华灯初上,路灯的光芒穿透了车窗帘子,将车厢里的情形照了个影影绰绰。叶修扭头面向坐在身边的人,虽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仍旧隐约地感觉自己在照镜子——同样的一张白皙面孔,从轮廓到五官没一处是不一样的。只在穿戴上有了区别,本人穿着长袍,镜像穿着西装。

 

叶修往座椅后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端详起了对方——看够之后,闲闲地开了口:“叶秋,你这搞得什么阵仗,接个人都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我记得你不是在哪个大学里教书来着,怎么着一点教授的形象都没有,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

 

叶修的孪生弟弟、叶二爷本尊——正牌的叶秋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光火,然而兄弟俩相隔多年骤然相见,他心里感动的余韵尚未散去,于是此时爱恨纠葛着,一时也分不出个上下风,最终语气平静、言辞激烈地回答道:“我还能惹着谁?不就是惹着你这混账哥哥了!我难不成还敲锣打鼓地来接你吗?让别人看到我们俩走在一处,要怎么跟人解释?”

 

叶修瞪大了眼睛作惊讶状——尽管在这环境下,此举近似于媚眼做给瞎子看:“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什么不清不白的女子,被人瞧见跟你走在一处会坏了你的名声似的。”

 

小学徒一直默不吭声地坐在前座,听闻此语噗嗤地笑了出来,后座听得清清楚楚。

 

叶秋有些恼羞成怒地一拍汽车夫的座椅后背:“小高,你不要信他胡说八道!”

 

他转过头来,气咻咻地对叶修说:“不要乱讲这些无聊的话——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不是你说,这次来了北京不能露脸,对外都要以我的身份?万一被人看见我们叶家兄弟走在一起,都以为你回北京了,我看你怎么一人分饰两角!”

 

叶修不以为意地说道:“嗐——我当你惦记什么呢。我都多少年没回来了,这四九城里还能有几个记得我的?”

 

叶秋不假思索地笑了——且是有些幸灾乐祸的那种笑法:“叶大爷说笑了,这四九城里惦记你的人可不少呢。打头的那位,据说是刚从济南回来没几天,和你也算是个前后脚吧!”

 

“济南?老韩回来了?”叶修内心一瞬有些吃惊,但并不外露:“回来就回来呗,他回他的,我回我的,有什么相干。”

 

这次轮到叶秋吃惊了:“呃…韩文清都知道你这事了?”

 

叶修闲闲地说:“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回来的事情,除了你和沐橙,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你要告诉老韩呢,其实也没什么所谓——横竖我是以你的身份出去抛头露面,你不介意将来被人扣上巴结军阀之类的大帽子,我又有什么打紧的?”

 

叶秋登时无话可说。从小他就不是那混账哥哥的对手,亏是真没少吃——如今这哥哥在上海滩摸爬滚打了一遍,更是锻炼得如同滚刀肉一样,跟他斗法,简直就是自损一千的亏本生意!

 

他那好哥哥意犹未尽地继续道:“说回来,我这趟其实还挺亏。你说你,做什么不好,偏偏当个教书匠!”

 

 “教书匠怎么了,又不是杀猪匠!”

 

叶修两手一摊:“还不如杀猪匠呢!你哥哥我别的不敢说,杀两头猪的手艺不在话下——现在倒可好,被你连累的得去误人子弟了!你这做弟弟的,不好好心疼心疼你亲哥也就罢了,还惦记着去给老韩打我的小报告,可不是忒不厚道了吗?”

 

叶秋听他说的越来越离谱,那肝火立刻旺盛地压过了所剩无几的兄弟之情,兄弟俩在车子后座你来我往地交锋起来,只限于空间狭窄,不然非跟斗鸡似的扑到一起去不可——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叶秋自己扑过去,他那亲哥从头到尾好整以暇,穿了铁布衫似的刀枪不入,同时嘴里歪理不断,气的叶秋咬牙切齿,看起来和叶修都不那么像了。

 

 

叶家兄弟唇枪舌战的同时,陶轩一脸狼狈相地离开了苏宅。

 

陶轩“老板”了六七年,早就有了相当的身份气度,到哪儿受的都是一等一的待遇——换言之,他已经六七年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了!

 

他今日前往苏宅,本是怀着半颗吊唁的心——剩下的半颗,自然是对叶秋及其“意外”的疑心。

 

然而苏宅的主人一改往日那未语三分笑的做派,脸上下了霜似的苍白冷硬,平时和和气气的一声“陶哥”也不喊了,狠狠地只管他叫做“陶老板”。

 

陶老板六七年没被人甩过脸子,也只能捏着鼻子受下来——毕竟对方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细数起来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好去计较?

 

然而,这小女子不光是甩脸子给他看,并且话里话外地都指责他和叶秋的意外脱不了干系,这可就叫人难堪了。老实说,陶轩还怀疑是叶秋自己烧了房之后一跑了之呢!

 

但是,一栋小洋楼到底价值不菲,叶秋当真舍得亲手毁去了吗?陶轩将心比心,那是万万舍不得的。他当年说是白手起家也不为过,饶是现在坐拥了金山一般的身家,尽可以由着性子地豪奢,仍旧是钻在钱眼子里出不来。

 

苏沐橙揪着一块手绢子捂着眼角蹭了蹭,眼睛红得有如兔子一般,然而目光如电,咄咄逼人地向陶轩射去:“我早就听说,陶老板要做烟土的生意,邀了他合伙,只是他没接住陶老板赏的脸面…现在,更是福薄了!”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陶轩的痛脚——自打叶秋明明白白地拒绝入伙以后,他就越发地看人不顺眼了!不单是关乎利益的问题,他是憎厌叶秋那个道貌岸然的样子;都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人,这长如登天一样的过程中,谁手上是干干净净的?凭什么现在你来装清高?

 

坐立难安地,他作出了非常沉痛的神色:“沐橙,我和叶秋这么多年年,是产生过争执不假,可争执归争执,有什么事情最终是开解不了的呢?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可不要受了小人的蒙骗!”站起身来,招手让随从递上大衣帽子,他对着苏沐橙微一欠身:“节哀顺变!”

 

匆匆地夺门而出,他依稀听见苏沐橙夹着哭音的一句:“叶秋没死!”

 

疯了,真是疯了!陶轩一边钻进汽车一边想,叶秋一死,苏家这小妮子也跟着神经不正常了!

 

他没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对叶秋葬身火海的说法深信不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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