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咩咩叫的猫一只

【韩叶】野狐禅 (7)

章七


韩文清遵照王杰希开的书单,从县城图书馆里借来了许多书。越是钻研封建迷信结晶产物,他越是一头雾水——都是文言文,十句里面能看懂两句就已经不错了。然而凭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毅力,他硬是把高中语文的知识水平给捡了回来,大致上也能看个囫囵意思。

 

看得久了,他的语文水平与日俱增,但是书里大多数都说的是些狐仙轶事,依旧是没什么进展。归根到底,目前为止对他最为有用的还是王杰希那家伙的一席话。

 

回想起那家伙瞪着一双大小眼,低声细语地跟他说这些怪力乱神的模样,韩文清不禁开始怀疑,妖怪这种珍稀生物很有可能早已实现了量产化,并成功打入了共产主义新社会。

 

 

    夏至当天,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天气。乌云汇聚在天际,黑沉沉地压了过来,将整片村庄及附近的山林都笼罩进了阴影里。

 

到了傍晚的时候,天边响起了隐隐的雷声,像是要昭告初夏第一场大雨的降临。

 

韩文清吃过了饭以后,坐在屋檐下的小马扎上,两条胳膊支在膝盖上,仰头凝望着阴沉沉的天空。自从听了王杰希一席话,他现在看到打雷下雨天就颇为紧张。

 

韩文清清清楚楚地记得叶修自称是活了百来年的狐狸/精。虽然这番话真假无从考据,但他直觉那家伙当时不是在吹牛皮。

 

百来年的狐狸精,重要的事,失踪,雷劈。几个关键字串成一串,串成了千斤重,无端端坠得他眉头紧锁,坠得他心一沉再沉。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一声接一声的“笃”,清晰无误的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走到院门口,他定了定心,猛地拉开了大门。

 

然而门外空无一人。他从左看到右,一无所获。最终低下了头,他终于看见了敲门的客人——是一只狐狸。

 

此狐狸虽然身披毛皮且拖了条长长的大尾巴,是全然的畜生形状,但立起了两条后腿,站的很有人模人样——尽管站立起来的高度还不到韩文清腰际。

 

与叶修厮混过那许久,韩文清在辨狐狸方面已经有了相当的造诣。这只狐狸,从外形来说简直与叶修是一模一样。然而相似的只有外表,叶修向来是肆意懒散,一副好吃懒做欠揍样,相比之下,面前的这只狐狸神情肃然、神态端庄,正经地堪比孙哲平家的纯种看家护院大狼狗。

 

他在看狐狸,狐狸也在看他——看他气势逼人地镇在门口,手里攥着本书,仔细一看,居然是山海经。不动声色的一竖尾巴,狐狸暗想:“混蛋哥哥看那什么红宝书,这个人看山海经,简直一对神经病!”然而晃了晃脑袋,他彬彬有礼地做起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叶秋。”

 

听到这与叶修相似的名字,韩文清挑起眉毛:“你跟叶修什么关系?”

 

叶秋咬文嚼字地说:“正是不才家兄。”

 

听到这么文绉绉的讲法,韩文清一排牙都要给酸倒了,直截了当地问道:“叶修在哪儿?”

 

“这个…”转了转眼睛,叶秋做出了很为难的样子:“叶修现在离这里倒是不远的,就是…他现在正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现在不大方便…”

 

韩文清下意识地问:“天劫?”

 

“你怎么知道?”叶秋吃了一惊:“叶修他都跟你说啦?”

 

“说个屁!”韩文清比他还吃惊,没想到直觉成了真:“你说他现在离这儿不远,到底是在哪?”

 

“就在村子后面那一大片山林子里头…具体哪里我也说不清,他早几天就把我赶下山来了。他让我转告你说,”叶秋苦着一张狐狸脸,“‘主席说得好,不搞科学技术,生产力无法提高。少找鸟人多多学习。哥等着吃鸡。’”

 

韩文清一张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我那本不见的红宝书也是给他拿跑了吧。”

 

叶秋观察他的脸色,惴惴不安地说:“你…你不缺帽子围脖吧?特别是带毛的那种?”

 

韩文清看着那与叶修何其相似的狐狸,抬手抹了一把脸。心里那沉甸甸的石头终于坠到了底,溅起了担忧,愤怒,不安…一时间百种滋味翻涌在心头,唯独没有一个无能为力。

 

抬头望了一眼那乌云滚滚与雷霆之势,他转身就向门外冲去。

 

 

韩文清快要跑疯了。

 

从村里一路跑到山里,从山脚一路爬上山来,他感觉自己这辈子没跑过这么快、这么急,两只脚仿佛感觉不到累一样,自发地向前狂奔。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叶修具体在哪儿,只凭着直觉往那山雨欲来的方向奔去。尽管看过那么多的怪力乱神,自以为了解了许多,但说到底他还是个凡人,雷不劈他,他却去找雷——是个人都得说他疯了!

 

雷声一声响过一声,震耳欲聋地仿佛近在咫尺。然而他跑得心若擂鼓,连雷声都盖了过去,满耳朵只能听见他自己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叶修!”他和着心跳的动静大声喊了起来:“叶修——!”

 

回答他的是满山谷的猎猎狂风。被灌了一嘴的冷风之后,他索性闭了嘴,把力气都节省到了腿脚上。

 

遥遥地望见了几道闪电,他拔腿就往电光落处奔去。

 

 

作为一只历经百年的狐狸,叶修堪称是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然而这样大阵仗的天劫,他也着实开了眼。

 

仰头望着那势如破竹般劈下的第一道雷,叶修想起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道老韩养的鸡崽子长肥了没。”

 

 

直至这桩事情过去以后,韩文清自己都解释不清,他是怎么找到叶修的。

 

当时的天那么黑,风那么大,还下起了瓢泼大雨,密集的雨点斜斜地刮下来,让人眼睛都睁不开。然而就在雷声停止的瞬间,他遥遥看见了黑暗之中的一点赤红色。

 

那赤红的颜色在一片黑沉沉的山林间都显得暗淡了,然而吸引走了韩文清全部的注意力。定定地看了又看,他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地狂奔了过去。跑到那抹赤红色面前,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终于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清楚楚。

 

韩文清看过叶修各种躺卧的模样,必定都惬意地微微摇晃大尾巴;也曾看过对方睡觉时的样子,肚皮随着呼吸节奏一上一下的颤。但他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叶修,软绵绵地躺在了地上,一身的好皮毛都泛起了焦糊的颜色,豆大的雨水落在身上都得不到丝毫的反应。如果叫了旁人来看,这完全就是只死狐狸了。

 

韩文清跪到泥水中,俯下半身,为他挡去密集的雨水。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衬衫,他小心翼翼地把叶修抱进了怀里,用衬衫包裹着,贴上了心口。隔着背心与衬衫两层布料,他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彻骨冰凉。

 

“叶修。”他低声叫他的名字,却无人应答。低下头,他蹭了蹭叶修的毛脑袋,几乎要把一张脸埋进那毫无生气的一团中。

 

叶修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烧灼,外冷内热的厉害,然而四肢百骸无一不痛,连缩成一团取暖都做不到。忽然的,他感受到身边有了些许热源,那热源带着勃勃的生机,又热又暖的一跳一跳。

 

他朦胧地能知觉到,天上在下雨。雨水是冰凉彻骨的,然而不知何时起,竟掺杂了几滴带了温度的水滴。他也不知是如何分辨出来的,但结合了同时降临的热度,并不难猜出是个怎么回事。

 

唉。


老韩,你不在家好好养鸡,跑林子里来造什么反呢?他很想这么说,然而舌头与嘴巴此时都已经不听了他的指挥。挣尽了全身的力量,他只能够动了动耳朵。虽然动作轻微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韩文清用脸颊紧紧地贴着他,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拉紧了衬衫,韩文清狠狠抹了一把脸,揣着怀里人事不知的叶修,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来时的路下山。

 

 

张新杰的作息之规律,全村都是有目共睹。因此过了晚上十点钟以后,除非火烧房梁了,否则是没人敢去敲他家房门的。

 

今天晚上,就有人破了这个规矩。咚咚的敲门声、不,说是砸门声还更为贴切,在这大风大雨的背景里显得格外突兀。

 

“韩队长?”张新杰沉着一张没睡好的脸色开了门,却是吃了一惊。韩文清黑咕隆咚地站在他家门外,怀里似乎抱了个好大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

 

韩文清一个箭步蹿进了他家门廊里,把那“玩意儿”递到了他的眼前,很急切地说:“新杰,你快帮我看看!”

 

借着门廊上的昏黄灯光,他总算是看清楚了那个“玩意儿”——是只被衬衫包裹起来的大狐狸,仔细一看,还挺眼熟——可不就是韩文清家的那只叶修嘛!再一抬头,他把韩文清也给看了个清楚——叶修身上的衬衫显然是韩文清的东西,他此刻上身只穿了件黑背心,也不知是在雨里待了多久,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连头发都在往下滴着水。

 

张新杰赶紧抱着这只“叶修”又交还到韩文清手里,自己回房里找出一床备用的床单铺在桌上,拉过一盏台灯,这才让韩文清把狐狸放下。

 

凭着一点自学的畜牧医学,他无师自通地检查起了狐狸的健康状况,同时忙里偷闲的瞥了一眼韩文清的脸色。对方不错眼珠地牢牢盯着狐狸,显然是很关心狐狸的生死,然而那副表情又跟心怀关爱完全搭不上边,更像是跟人家结了什么深仇大恨,连目光中都饱含着苦大仇深。

 

“咳…有心跳,还活着。”他言简意赅地下了结论,韩文清的脸色也随之回了暖。

 

“这只狐狸…是你家原来那个,叶修吗?”

 

韩文清忍不住伸手按上了叶修的肚皮——不仅有了微弱的温度,还随着呼吸上下颤动。他点了点头,“没错。”

 

“极度虚弱,浑身没有明显的外伤,有可能受过重大撞击,造成了内伤。”张新杰拎起泛着焦黄的狐狸尾巴尖看了看,话锋一转,“不过…看这个毛色,简直像是被雷劈过似的,都快焦了。”

 

韩文清跟他借下了这床干燥床单,又将叶修包裹了起来,同时用与轻柔动作完全不相符的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道:“活该,自找的!”

 

 

叶修睁开眼睛的时候,迷迷蒙蒙地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梦见了韩文清卧室的屋顶。转了转脑袋,他又瞧见了房梁,房梁上挂了两个竹篮子——他记得自己当初还在竹篮子里藏过两个鸡蛋,害的韩文清当天晚上的下饭菜沦落成了一盘绿油油的炒韭菜。

 

脖子一转再转,他终于发觉自己不是在做梦了——韩文清大马金刀地坐在条凳上,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个脸色、架势与气魄,与之前相比更是提升了境界。换身戏袍、抬上供桌,活脱脱就是尊黑面阎罗王。

 

叶修气息奄奄地说:“…老韩同志,在犯罪冲动前千万把持住自己,否则可就是咫尺深渊吶。”

 

韩文清嘴角抽动,忍了再忍,终究一言不发地走开了。片刻之后,端着个碗又重新出现。

 

韩文清一手端碗一手拿勺,看似动作很不温柔地给叶修喂起了食。勺子杵进了叶修的尖嘴里,他伸舌头一个吸溜,尝到了香甜温暖的好滋味。

 

“糖水鸡蛋?噫——老韩你当我坐月子呢?怎么不干脆再放勺猪油呢?”叶修嘴上说的嫌弃,然而很不含糊地给一勺喝一勺。

 

韩文清语气冰冷地说:“你敢吃我就给你放。”

 

“免了免了——”叶修现在浑身动都动不了,一个劲地溜嘴皮子:“万一给喂肥了可不是有损哥的英俊形象嘛。”

 

阴沉沉地瞪了他一眼,韩文清起身拿了一本书举到叶修眼前。叶修定睛一看,正是张新杰新年时送的礼物:《实用养猪大全》。

 

“老韩,哥好歹也是有形象有身份的狐狸精,你可不能拿我当猪养啊,主席怎么说的来着——”

 

不等他憋出一句主席语录,韩文清已经俯下身来,两手撑在狐狸脑袋两旁,瞪着一双眼睛,神情颇为狰狞地说:“国共和谈谈拢的希望一丝一毫也没有。”顿了顿,他一字一句地强调:“一、丝、一、毫、也、没、有。”

 

 

叶修发现,韩文清把矛盾对立统一说在自己身上发挥了个淋漓尽致。按照他的讲法,显然把叶修定义成了阶级敌人。然而这位党员同志一边把他照顾的三餐周到无微不至,堪称是春天般温暖;同时又每天横眉冷对地摆脸色给他看,让他看够了冬天般的残酷。

 

眼见着自己一天更比一天能动弹了,叶修决定赶紧调和一下敌我双方矛盾,至少让韩文清同志能够统一了立场与观点,不至于每天行为与姿态两极分化。

 

自从叶修重归韩家“养病”以来,韩文清依旧和他睡一张床,但是分了两个被窝,同时每天睡觉时都坚决背对着他,楚河汉界般地划清了界限。

 

今晚,韩文清拉了灯绳,盖上了薄被,照例只露一个背影给叶修看。节奏平缓的呼气吐气,看似已经沉进了梦乡,实则连眼睛都没合上。自从把濒死的叶修抱回来之后,他每夜都是这样,竖着两只耳朵牢牢地听着背后的动静,只有听见背后那没心没肺的呼呼喘气声才能睡得着。

 

一片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了叶修那字正腔圆、好像中央广播电台标准普通话一样的声音。

 

他语重心长地说:“主席说得好,谅解,支援和友谊,比什么都重要。”

 

韩文清蹭的一掀被子坐了起来,一伸手拉开了灯绳,将整个房间照的无所遁形——也包括了那只被被子裹的密不透风、只露出了个脑袋念诵毛主席语录的狐狸精。

 

低头看着一脸无辜并佯装深沉的叶修,韩文清满腔怒火高涨,感觉自己简直张嘴都能往外吐熔岩。然而他直视着叶修那双平静的眼睛,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何尝不懂?叶修为什么跑路,为什么以命与天搏,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一切。对于答案,他们早已是心照不宣。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和叶修谁都说不清。本来只打算一起搭伴过个冬天而已,本来谁看谁都不算顺眼的——一个人,一个狐,你叫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然而一个脱离凡俗的放荡不羁,一个心如磐石地无视了世间法则,感情就这么说不清、道不明地滋生了出来。

 

叶修爬出被窝,两只爪子搭在了韩文清的膝盖上,连同一颗毛脑袋也蹭了上去。爪下传来人类的体温,是陪着他度过数十个冬夜的温度,也是他濒死路上的唯一一点慰藉。

 

叶秋问过他,值不值得。他想,这个问题还用的着回答吗?放弃了仙道,他并不可惜。冒着天雷的危险去修人道,他也并不惧怕。

 

诗经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不是为了答谢你,是为了珍重情意永相好啊。

 

    韩文清捞起叶修,与他额头相抵。对方来回摇晃着脑袋,用干燥顺溜的毛蹭着他的额头,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他低声问:“一辈子都是狐狸又怎么样?我不在乎,你在乎吗?”

 

叶修舔了舔韩文清的鼻尖,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记。他也学着韩文清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小情人花前月下般窃窃私语似的对他说:“老韩同志你都赌上了凡人的一辈子,我怎么着也得来赌一把最大的啊?呵…”

 

 —TBC—

*诗经那句非常喜欢,有引用现成翻译,特此说明= =

不知为何顺势脑补了老韩冲老叶砸木瓜的场景(。

图依旧是 @The Ring Means All 画的嘻嘻嘻——我自己已经被最后一张图萌倒了,老韩苏力爆棚

顺便老叶生日快乐——正好和老韩HE了呢(虽然并没有end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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