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咩咩叫的猫一只

【韩叶】野狐禅 (1)

章一

北方的冬天简而言之就是四个字,天寒地冻。出门就得接受寒风的正面洗礼,切身体会到对待阶级敌人应有的冷酷。相比于严酷的室外,烧着煤炉子的室内无疑算得上是温暖如春了,是个人都想窝在屋里炕上不出门。青年的革命同志们也抓紧农闲的大好时节,窝在室内发挥阶级情,自行开展了诸如打扑克牌、打麻将,间或侃大山等娱乐项目。

 

韩文清作为一名单身男青年,理应是投入到群众中与民同乐的。然而他一则看不惯赌博行为,二则端着自己生产大队长的身份,坚持要以身作则,即使不能彻底清除了这股赌博的歪风邪气,也要与其划清界限。

 

于是旁人热火朝天打牌吹牛的时候,韩文清纠集了几个战友在生产大队办公室里开会研究下一年度的生产计划。他的好战友中,张佳乐、林敬言一开始还能与他站在同一条战壕里,然而研究了两个礼拜小麦甜菜玉米棒子之后,这两人终是革命精神不坚定,以叛变倒戈告终。张佳乐驻扎在了孙哲平家里打扑克牌,林敬言则是伙同了隔壁村的方锐去镇上听相声。

 

就连他最后的战友,副队长张新杰都宣称出于来年开春整治村里的大小牲口的需求性,要抓紧农闲时间自学畜牧医学。

 

面对这等无懈可击的理由,韩文清当然只有点头的份儿。于是农闲开始的两个礼拜零三天之后,生产大队的办公室里只剩了他一个人。

 

既然是只剩了他一个人,那么也就没有继续待在办公室里的必要了。别的不说,屋里的煤炉子只为一个人取暖用,简直就是极大的浪费。

 

韩文清在生产大队的院子门上挂上了沉甸甸一把铜锁,不放心似的拽住院门两边试了试,确定院门被锁的很结实,这才转身向家走去。

 

韩家宅院和其他人家一样,一座堂屋连了两边厢房,自带了个方方正正的小院落。

 

原本这家里还有韩家爹妈,现如今都在县城工作生活。儿子在县城中学念到了高中毕业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不要那县城里的繁华生活,一定要留在老家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韩家二老早早抱定了儿大不由人的念头,不等人劝自服气,从此一年也难得回村里一次。

 

总而言之,韩文清现在落入了无活可干、无家人可陪、无对象可约的三无困境,摆在眼前的路只剩下了两条:一是去围观别人打牌,二是在家里干坐着。

 

抄起暖壶倒满了一搪瓷杯的热水,韩文清坐在桌子边,面无表情地喝着热水,开始思考起了人生。

 

围观牌局是万万不行的。凡是开了牌局的地方,很少是有人不抽烟的,不是烟卷就是烟锅子。冬天烧了锅炉取暖,棉布门帘一关,烟味儿更是发散不出去,伴以屋内各色人等的脚丫子臭、汗臭味儿,空气内容丰富得能把刚进屋的人熏成上呼吸道感染。

 

在家里干坐着——这个想法其实很好,毕竟家里空气干净,食物充足,且十分安静,称得上是个理想的过冬环境。然而干坐几天不是问题,问题是北方的冬天极其漫长,农闲要一直持续到来年的四月份,如果要一直干坐到来年开春的话,好好一个人都要坐成地窖里的老菜帮子了!

 

韩文清一口接一口地喝水,喝空了一个暖水瓶。晃了晃空空的暖水瓶,他认为,与接下来几个月的人生规划相比,还是解决眼前的难题更为迫切——比如再烧一壶开水。

 

拎起开水壶,他掀开门帘,走到屋外的水池边拧开了水龙头。冷不防接触到屋外的冷空气,他不禁鼻子作痒,蠢蠢欲动地酝酿着一个大喷嚏。

 

接完了满满一壶水,韩文清单手就拎了起来,往屋门口走去。走到一半,顿住了脚步,他不由自主地仰头朝天望过去,突然猛地一低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这喷嚏打的且不止一个,而是连环炮似的来了个三连发,堪称声势浩大,韩文清揉搓着鼻子,自己都有点吃了惊。本来就挺落寞的院子经过这几声喷嚏的对比,更显出了十二分的寂静。

 

偏在此时,响起了点不该有的动静:“…好大个喷嚏。”

 

韩文清差点以为自己是幻听了,疑惑地扭过头环视整个院子。在他的注视下,院子里的一切都无所遁形——预备用来过冬的蜂窝煤、木柴片,挂了一屋檐的玉米棒子,角落里的大水缸,地窖里摆不下所以直接堆在窗户下的大白菜…每一样都是看熟了的东西,也没一样能开得了口讲话。

 

“差点吓死哥。”

 

这一声可就暴露了。韩文清不动声色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摸过去——是自家的院墙。疑惑地摸了摸结实的砖墙,再一低头,这才发现了玄机——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他家的院墙开了一个洞。

 

洞的尺寸不大,充其量就是一般人家的狗洞大小,身量稍微大点的孩子都钻不进来。

 

但是刚刚那声音,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韩文清皱起了眉头。这时候农闲刚开始,家家户户都囤好了粮食预备过冬,但也防不住有那种游手好闲的无赖青年,走街串巷的偷鸡摸狗。

 

然而劳动人民韩队长底气很足,并不惧怕小流氓,如果真遇上了,那就抓住打一顿,扭送派出所。放下了一直拎在手里的水壶,韩文清直接跪到了地上——那洞贴着地面开的,不趴下去看不清。

 

他看到了一只狐狸。

 

那只狐狸很气定神闲地跟韩文清对视着,显然是不怕人。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它甚至还咧开尖嘴,作了个笑模样。

 

韩文清觉得自己简直是见鬼了。难道刚才是这狐狸在说话?还是他真的幻听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这狐狸笑嘻嘻地摇了摇毛茸茸的脑袋,噌一下从洞里蹿了出来,四肢着地跑的飞快。等韩文清想起来去追的时候,看到自家房门口的门帘一晃,一个火红的影子蹿了个无影无踪。

 

“给我等等!”下意识地吼了一句,韩文清跟着也追了过去。掀开门帘一看,这狐狸正绕着煤炉子转圈,鼻尖凑了过去耸动不已。

 

韩文清沉着脸迈着大步过去,不由分说地冲狐狸伸出了手——按照他的设想,也就跟逮住了无赖青年的流程差不许多:揪住,揍一顿,丢出院门。然而他竟是连根狐狸毛都没摸到!

 

这狐狸机警的很,一发现他过来,立刻一拧大尾巴逃窜了出去,捡那桌子板凳腿下绕来绕去,除非是掀了桌子板凳,否则根本捉不到。

 

但韩文清这人固执得很,看这情形直接就甩开棉大衣,衬衫袖子一直撸到了胳膊肘上,真是准备掀桌和这狐狸大战一场不可!

 

听到头顶上叮铃哐啷的大阵仗,这个狐狸终于也忍不住开了口——不是普通狐狸的叽叽叫,真是把挺好听的男中音,字正腔圆的带了点中央人民广播电视台广播员的腔调:“这位老兄,冤冤相报何时了,有什么事情不如讲出来嘛。”

 

我跟你讲个屁讲!韩文清搬开最后一张板凳,九十度弯腰,两手按在膝盖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桌底的狐狸,“滚出来。”

 

“啧,火气怎么那么大呢,”狐狸甩着大尾巴,做了几个侧滚翻,翻出了桌子底下,翻到了韩文清脚边。这下韩文清看的叫一个清楚,这多毛畜生个头还不小,抵得上一只成年土狗了。

 

弯腰揪住狐狸脖子把它提到了桌子上,韩文清俯视着它一双圆溜溜眼睛,审犯人似的开了口,“你是做什么的,打哪里来,往哪里去,在我家里做什么。”

 

这狐狸显然是心特别宽,在韩文清鹰隼一般严酷锐利的目光直视下,还能撩起爪子挠了挠头,动作跟人是一样一样的。它又用那很清亮的男中音说道:“这嘛,我叫叶修。”

 

“嗯。”

 

“是个狐狸。”

 

“废话。”

 

“从哪儿来的就不说了吧,我们又不跟你们人似的登记户口。”

 

“再废话我把你送去供销社换烟!”

 

狐狸——现在叫叶修了,一下子亮了眼睛,两只耳朵都跟着竖了起来,“有烟?给哥来两根。”

 

韩文清空着的那只手砰一声砸了桌子,“少他妈废话!”

 

 叶修动作敏捷地蹿到桌子另一头,“哎——小伙子怎么脾气那么大呢。脾气暴躁爱上火,我看你肝功能有问题。”

 

好,不用再废话了。韩文清找到棉大衣披在身上,绕着桌子走了半圈,直接抄起那大狐狸,双臂箍成个铜墙铁壁,抱着他就往门外走去。

 

叶修这时候倒是安分下来了,不闪也不避,只是一张狐狸尖嘴依旧停不下来,“我只是路过……诶你们家房子不错嘿……兄弟有没有兴趣一起过个冬啊……那什么麻烦你下手轻点儿!”

 

说这最后一句的时候,它已经被韩文清带到了院墙前。先是尾巴,后是脑袋,韩文清大手一按,把叶修原模原样地塞回了墙洞里。

 

韩文清蹲在地上拍了拍手,却听见那狐狸悠悠地说道:“…冬天一个人难熬啊。”

 

起身搬来几块以前韩家老妈压咸菜的石头,韩文清开始堵墙洞,一边动手往洞里塞老白菜一边沉着声音说,“好走不送!”

 

把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以后,韩文清两手抄裤兜,定定地看了墙洞一会儿——看来堵的是够结实,这狐狸半天不吭声,估计是跑了。无所事事地在院子里来回转了两圈,他决定出门买点水果回来。

 

北方冬天天黑得快,出门的时候天边不过一点暮色,等韩文清提着两袋子冻梨迈上归家路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山。

 

村里没安上路灯,幸好天上月光亮堂堂,照亮了回家的路。他拎着两个沉重的袋子,走的不急不缓,步步都稳当。

 

路两旁都是村人的宅院,尽管院墙隔绝了灯光,时不时也能依稀听见点欢声笑语——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无论聚众赌博或是洁身自好的,或与家人或与牌友,一同坐在了饭桌边享用着热菜热饭。

 

韩文清像是突然起了似箭一般的归心,摆动着两条长腿,迈开大步子跑了起来。土路被冻的很硬实,每一步踩下去都发出很结实的一声,然而四下里无人的静悄悄,这一点动静和着他忽高忽低的喘气声,成为了广大天地之间的唯一一点回响。

 

风也似的一阵狂跑,快到了家门口,韩文清又放慢了脚步,变跑为走——其实并没有急着回家的必要,横竖家里也是清锅冷灶。

 

“…冬天一个人难熬啊。”诚如那狐狸所说,他确实是一个人!其实何止冬天难熬?但凡是孤家寡人的,一年四季都不好熬!如果有的选,又有谁愿意一个人熬?只是韩文清把这种“熬”也理所应当地视作奋斗的一部分,用工作的成就感抵消了“熬”的辛苦的一部分罢了。

 

韩文清快步走到家门口,打开院门却是吃了一惊——应当是黑洞洞的堂屋,亮了灯!

 

按道理来说,这时候应推断为小偷闯了空门。然而不知怎么的,韩文清就觉得来不是贼,甚至都不是人。冲到屋门口,掀开门帘——还真他妈是个去而复返的!

 

那只名叫叶修的大狐狸优哉游哉趴在煤炉子旁边,炉子上还坐着水壶,像是水滚了,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看到韩文清的出现,它晃了晃尾巴,主人翁一般地打招呼道:“回来啦?”

 

韩文清手一松,冻梨乒里哐啷地滚了一地,“…你从哪儿进来的?”

 

叶修转了转眼睛,“你们家院墙有点儿矮,哥随便一迈腿就进来了。”

 

就你那四条站直了还没我胳膊长的腿,迈个屁!韩文清强忍住骂人的冲动,“你到底想干嘛?”

 

叶修眨巴眨巴圆溜大眼,“不是都说了嘛,冬天一个人难熬啊。”它——他站了起来,晃悠悠地朝韩文清走过去,绕着这高壮汉子走了一圈,毛蓬蓬的大尾巴拂过大头棉鞋的鞋面,

 

最后,叶修姿势端正地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韩文清,说道:“兄弟,一起吧?”

 

“…少跟我称兄道弟的。”韩文清深吸了一口气,煤炉子烧出的热气烘暖了整个房间,让他褪去了从屋外带进来的一身寒意,“…我叫韩文清。”

 

叶修咧开狐狸尖嘴,龇出了一口白亮的尖牙。


—TBC—

早就想CP18出个小本儿…主要目的是混摊位(喂

背景在北方的农村,然而我并没去过北方的农村,关于生活方式大部分来自百度知乎和我的胡思乱想胡说八道,若有和现实不符还请不要用老叶的拖鞋丢我()

姑且挖坑,努力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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